無綫今年「真人騷」製作《求愛大作戰》固然是繼《盛女愛作戰》及《盛男愛作戰》後的第三部曲,所引起的爭議亦不遑多讓。隨着節目曲終人散,當時熱烈評論的新聞媒體及網民亦逐漸噤聲,但其所遺留的問題,或許值得我們在下一次同類「真人騷」播出前稍作拆解。《求愛大作戰》被批評造假、大搞男女關係洒鹽花敗壞道德,貶低兩性定型等…。筆者在這裏想將這些討論放於較宏觀的真人騷類型(genre)作分析。
真人騷只為「扮演真實」
《求愛大作戰》引發的批評,不少圍繞參加這遊戲節目並非「剩男」或「剩女」,更是節目編導友情邀請上陣。這些所謂「造假」的批評,背後的假設,是參加者身份不單為「平凡」(ordinary),更為「匿名」(anonymous);他們是經過節目公開招募,從眾多參加者挑選出來,而「突圍」的入選者,是經過嚴謹及客觀準則挑選出來。但編導岑應也直認不諱,參加者是其在社交圈子及婚姻介紹所招攬。
固然,這種挑選方法(sampling)最方便,參加者也是有這適切需要才會不惜「願者上釣」。但觀眾倘因這些參加者的「平凡」故此匿名,又或者因節目作為「真人騷」,而認為其內容必為「真」,那必會大失所望。「真人騷」的「真實性」一直被質疑,因此亦被視為比一般「虛構」電視劇、節目更值得批判。「真人騷」塑造的「真實性」有以下數個層面。
參加者都在「扮演真實」(performing the real)。「真人騷」異於一般「虛構」電視劇的主要原因,在於參加者的平凡性,但一旦其被放於鏡頭的窺視下,參加者不期然因意識到一舉一動都將被攝錄而影響他們的「自然反應」,更甚的會按照他們希望呈現的形象而在鏡頭前「表現/表演」出來。而編導為求提高參加者表現的「真實性」,用隱蔽攝影機拍攝參加者,故此更涉及侵犯私隱的操守問題。《求愛大作戰》雖然為遊戲節目,但其佈局並非如國內同類「真人騷」「非誠勿擾」般,在錄影廠舉行,而是在「平常」地方進行,如餐廳、酒吧或沙灘,以塑造節目的自然及真實性。自電影‘Truman Show’將「真人騷」這電視劇類型怎樣把主角一整天的行為盡收眼簾而大行其道後,「真人騷」那種窺探監聽風格在‘Big Brother’中表露無遺。這個於1990始創於荷蘭的節目,就是把參加者關於玻璃屋內廿四小時,用閉路電視監視他們的起居作息而成名,而奠基了「真人騷」的類型文本。‘Big Brother’其後被英國半公營機構第四台 (Channel 4)購入拍攝英版,但因其中一季牽涉種族歧視指控而引起非議,反映英國公管機構好些營運問題,更暴露「真人騷」中「求真」的含意。
揭示人性幽暗的「真」。‘Big Brother’式的「真人騷」,令參加者被縛在遊戲博弈的語境中,藉豐厚獎金利誘參加者,使其做出表面逢迎,暗地裏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行為;個別參加者在「四周無人」的氛圍下,面向鏡頭向觀眾盡訴衷情,或將「敵人」數個不是。觀眾就在這直接親密的話語,感受並確立「真人騷」的「真實」:參加者的真情傾訴,另一邊廂卻尖酸刻薄的勾心鬥角,將其人性幽暗面表露無遺。其他較為港人所知的‘America’s Next Top Model’也屬此類型。《求愛大作戰》雖沒有玻璃屋,但把參加者帶到龍目島作困獸鬥式窺視,既為八位男女製造機會擦出火花,亦為心儀同一目標的男及女營造勾心鬥角的場面。《求愛大作戰》就是混雜《生還者》‘Survivor’或《慾望島》(‘Temptation Island’)(參加者在孤島上競賽),和‘America’s Next Top Model’(參加者需在才能、樣貌,策略上自暴其短,或在觀眾前將他人數過不是的「尷尬行為」‘embarrassing act’)而成。
以「自我增值」為口號的勞動為「真」。《求愛大作戰》所挑選的參加者,並非「普通」人,而是各具「特質」的「典型」:男的有花弗帥哥、失婚人士、事業有成但戀愛上一無是處、欠缺社交技巧,當然還少不了其貌不揚的。對女的容貌有較大要求,但性格上固然有外向活躍,但當然符合傳统女性形象、溫婉害羞的。他們卻都象徵着「都市男女」的性別定型,但共通點就是衝着城市人、或性格上的「缺陷」,而可能造成「單身」的「缺陷」而構思,故此節目聘請不同的「人生導師」,從美容、社交技巧及禮儀、以至形象塑造方面,為參加者來個大翻身。美國不少「真人騷」都屬於此類型,由‘Extreme Makeover’《終極大翻身》、到‘Project Runway’或‘Top Chef’,觀眾見證着參加者怎樣不畏每集甘被評判評頭品足,甚至謾罵,期望藉過程達成自我進步(self improvement),並壓倒他人,贏取名譽及獎金。
以「自我增值」作主調的節目在中外已大行其道,參加者經過專家啓蒙,而得以脫胎換骨,節目的宗教意味濃烈,而節目主持、專家就儼然當上教主。香港的《超級好聲》及國內的《中國好聲音》都屬這類型。但《求愛大作戰》與「盛男」、「盛女」所追求的是儀容及求偶技巧,並非技藝,而人生導師們所傳授的秘訣,似為強化觀眾的常識多於專業知識,令人懷疑人生導師們所突顯的,是參加者的「缺陷」,甚至是依附節目的美容產品。只見參賽者為遵照導師訓示而營役,觀眾就從這些勞動看見他們的「真」。
低成本製作
誠然,「真人騷」所以流行,並非觀眾對其有較「真」的期望,甚至並非觀眾意願主導。從生產角度出發,此類型製作成本低,卻為電視台帶來不少廣告贊助及其他利潤。據分析,在美國,「真人騷」的製作費差不多為電視劇的十分一,但更能抓住觀眾,故此「真人騷」的廣告收益也不遑多讓。
但成本並未包括參加者作為「真人」所應承受的「社會」及「情緒」成本,包括在節目中被其他參加者數落、被專家評頭品足、及被電視台挪用宣傳的代價;而今天嗜好煽情渲染的主流媒體更將之熱炒,供網民瘋傳及起底。參加者的舉動被色情化報導渲染;被傳曾犯風化案、作為第三者云云。在媒體商品化的年代,主流媒體嘩眾取竉,以「提供娛樂」為名,揭人陰私來供給觀眾窺視及議論;傳统媒體又與互聯網及社交媒體產生互動,通過網民瘋傳,變相為節目宣傳。
此現象充份說明中外評論中的「小報文化」(tabloid culture),而「真人騷」就是彰顯「小報電視」的表表者。固然,參加者「食得鹹魚抵得渴」,甚至能因節目而聲名大噪,名利雙收,但他們在過程中所受的輿論壓力不會被媒體披露,而包括被網民瘋傳輿論要到節目播出後多久才會消散,這一切是否在參加者預算風險(calculated risk)內,所獲得的名氣及「人生資本」又是否可抵償承受的成本?
性別標籤繼續熱炒:誰害怕港女、宅男
《求愛大作戰》據知收視較預期差,更被指因此需要用上「荒島男女」作救亡橋段。標榜性別定型的節目有一定市場,而《求愛大作戰》等擇偶節目在西方、國內亦十分盛行,可能為針對都市男女單身比率上升的「社會現實」所致;但這些節目,為催谷收視而專門選取極端的兩性形象,又以「美容」作為「自我進步」的意識形態,通過不斷的炒作渲染,反而強化「港女」、「宅男」等標籤,為廣告商服務而非為社會提供更多元的性別形象及思考,是我們值得深究的。
節目編導岑應批評,香港觀眾欠缺開放玩味的心態,導致「真人騷」難在香港紥根。筆者誠意期待無綫能看高一線,打破壟斷的惰性及收視最大化的思維,以高質素及多元化的「真人騷」內容和橋段(如厨藝、設計、甚至演藝),開拓觀眾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