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山下》的聯想

最近港台重播《獅子山下》電視片集，我沒有來得及看，不甚遺憾。然而，為甚麼梁錦松唱了一首《獅子山下》的主題歌竟然會引起如此龐大的共鳴？這個問題都是值得研究的。

難道這就代表了香港人的懷舊？難道在經濟低迷的時候才懷舊？而懷念的都是比現在更窮困的香港？我還沒有看過這套劇集，所以也不敢亂發言論。這應該是社會學家和人類學家關心的課題。


過度依賴市場考慮

我所關心的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當年為《獅子山下》擔任編劇（如顏純u）和導演（如許\鞍華、方育平）的藝術家，都是第一流的人才，他（她）們為八十年代的香港電視作出無比的貢獻，而且把香港的電視片藝術推到高峰，可以引以自豪。為甚麼《獅子山下》以後，香港的電視製作似乎每況愈下，和社會脫了節，也無法像《獅子山下》一樣把握著香港社會的脈搏？

我猜想答案都是一樣的：市場。這類電視片在今日香港巳經沒有市場，加上製作成本比普通節目貴，而且香港的社會早巳轉型，觀眾的品味也轉向娛樂和消費，不能認同社會性或批判性太強的作品……。所有的這些理由，聽來都是理所當然，無容置疑。所以結論是 -- 目前的香港電視也只好是這個樣子嘍。

也許\，目前的情況自有其市場因素，但也令到像我這種觀眾不看電視！只記得上次看的節目是《傑出華人系列》紀錄片集，印象甚深。而且我也曾參加過關於白先勇的片子，接受訪問，對於該片集所有工作人員的嚴肅態度和文化涵養深為佩服。香港電視界不是沒有人才，而是不能發揮其才華，原因之一就是過度依賴市場考慮。


電視的社會及文化效用

電視是一種大眾媒體，它的社會和文化效用，甚至遠在電影之上。世界上有不少大師級的電影導演都曾拍過電視片，個人印象最深的是英瑪褒曼(Ingmar Bergman)的《一個婚姻的故事》(Scenes From A Marriage)，看得我完全到了忘我的境界，對片中那對夫婦的各自遭遇感同身受。事後反思，覺得褒曼深得電視媒體的優點：可以多用特寫鏡頭，把背景簡為最簡，也把舞台演員的演技發揮到了極致--因為電視可以不受舞台的限制，和觀眾沒有太大的距離。而且，電視可以數十小時的拍片集，把故事的細節娓娓道來；電影反而受到片長時間的限制。

《紅樓夢》只能拍成電視片集，卻不能拍成電影。如果不厚古薄今，董啟章的小說《地圖集》也可以拍成一部出色的電視片集（可以用上大量香港街市的舊照片），而不能拍成電影。小思、阿濃和鄧達智合著的《香港老照片》更是如此，而且還可以請當事人夫子（夫人）自道。其實，今日香港社會，上上下下到處都有動人的故事，都可以作電視劇的題材，絕不比當年《獅子山下》遜色。「原料」和人才俱在，為甚麼不拍？
答案：市場。


後現代社會危機

香港政府耗資千百萬蓋\了香港歷史博物館，想為香港人留下一點歷史的回憶。然而，其效果可能還比不上一套有關香港歷史的電視片集。在此我照樣可用市場的邏輯：觀眾的生活方式變了，每天從早到晚為搵錢忙，哪有時間和閒情去逛博物館（不如逛商場）？不如在家看一套電視片集。然而，這套邏輯恐怕還不受用，因為博物館可以招攬外地遊客。

在這個「後現代」的社會--香港尤其如此--時間非但是金錢，而且也是短暫的：只有「現在」而沒有「過去」。回憶是老年人的習慣，年輕人只知道生活在現在----而這個「現在」卻是不穩定的，馬上可以變成明日黃花----也只知道沉溺於現在，而不願回顧過去或憧憬未來（因為已經失去了理想）。這是一個後現代社會不大不小的危機。因此，香港似乎也沒有過去。然而，為甚麼八十年代初拍攝的《獅子山下》至今仍有意義？否則梁錦松也不會唱那首歌。

值得我們注意和反思的是：這一個《獅子山下》的過去，無論如何真實，也是經典香港電視媒體製造出來的，它是在現實層面上加添那一代人的想像----至少是片集製作者的集體想像----所以才能與觀眾產生共鳴。而這種營造出來的真像或「假像」，恰與我們的記憶相似，是一種片段的、沒有次序的景象式的呈現，而不是從頭到尾的完整躑z。電視片集的作用，也恰在於此。它不是文字，它的功\用不在躑z，但它的視覺形象卻恰好可以印證或勾起人們的回憶。換言之，香港的過去，也只能靠視覺媒體（如電視）來重現或再現（re-presentation），至少對不讀書的大眾如此。而讀書人照樣也可以由此重構自己的躑z，或經過視覺的剌激後去閱\讀相關的文字紀錄。

以上是《獅子山下》所引起的一點個人聯想----也許\只能算是臆想，獻給媒體界有心人作參考。我的結論是：市場並不能決定一切；有創意的媒體反而可以開創市場或改變觀眾的品味。即使這一套想法無人接受，我也願在此呼籲：如要喚起香港人的集體回憶，重現香港的歷史，也只有靠電視。市場不管歷史；香港政府應該資助拍攝有意義的、有關香港過去和現在的電視片，就如同投資興建博物館一樣，而且所花的資本也少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