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在哪裡?透徹剖視當下社會.明訂公共廣播方向

2006-04-15
 
  檢討公共廣播服務,必須雙管齊下,兩路並進,既要理念清明,取向拿捏準確,亦要斷石分金,判定此時此地社會所需,不得含混其辭,閃縮迴避。

  從一開始,政府視公共廣播為干預市場,其作用只能補充市場的不足,結果引起一輪迴響。其實政府的問題,不在於以經濟角度看問題,而是以不認真的經濟分析去處理公共廣播服務。從經濟學看,公共廣播政策是政府對市場失效(market failure)的回應。在自由競爭下,私營機構逐利為主,不能提供充份的優良節目,因此政府不能坐視不理,遂以立法手段規限內容,並通過發牌條件訂明私營廣播機構的節目標準及成份,然後又動用公帑,由公營廣播機構製作節目,為市民提供更多選擇。

從經濟角度看

  政府不容廣播市場放任自流,是由於市場競爭無疑有助提高經濟效率,讓生產者更能回應消費者的需求,更能講求壓縮成本,降低價格,卻無法保證可為社會提供有利整體發展的廣播節目,更何況廣播市場向來都是寡頭壟斷的格局,或有利於規模經營,卻又難免扭曲市場供求關係。具體而言,廣播市場失效是由五方面的因素所造成的:

一.廣播節目是公共財(public goods),它的廣播可供所有人享用,若不通過徵稅去支付製作費用,就須由廣告收入去支付,導致節目內容主要滿足廣告多於消費者的需要;
二.寡頭壟斷的格局,市場的「准入門檻」高,造成市場集中,企業坐大,競爭削弱,結果不是抬高價格,就是降低節目質素;
三.廣播節目帶有界外損益(externalities),它既可為個別消費者/受眾帶來好處和壞處,也能為整個社會帶來損害和利益;
四.部份廣播節目屬於資優財(merit goods),消費者不察它的優點,往往低估它的價值,因此只願付低於應付的價格去購買,導致供應不足;
五.資訊不足的問題,令個別消費者無法知悉節目的質素好壞,以至節目的界外損益所在,因此消費者的選擇只有利自己,卻有損社會,或甚至對兩者都不利。

  換言之,提供公共廣播服務的出發點,若是基於市場失效,就必須細究兩方面的問題:一是導致市場失效五大成因在香港的具體情況,二是清楚界定「資優財」和「界外損益」的具體含義。這樣一來,理論就要結合實際,而經濟分析亦須配合社會價值觀的解讀和確立。

從社會價值觀看

  從社會價值觀去論述公共廣播服務,可謂耳熟能詳。這套想法的出發點,就是對市場的不信任,因為商業運作的考慮和計算,不能與公共廣播所求達到的社會目標相提並論,市場亦非推動這些社會目標的有效機制。

  大致而言,這些社會目標可分為四大類:一是知情權,即市民有權獲取有關所在社會的準確而完整的資訊,不能因為經濟匱乏而被拒諸門外,因為市民要了解及參與公眾事務,實踐民主,都首先要有充份的資訊;二是文化身份認同,即通過不同類型的廣播節目,幫助大家理解個人與社群、文化、國家、政權的關係,從而確立自己的身份;三是傳播知識和推動教育,通過廣播去引發市民對知識的渴求,增進各方面的知識,擴闊視野,提高全民的知識水平;四是塑造和鞏固社會的共同價值,樹立是非標準及行事規範,締造社會融和,而在重視社會共識的同時,尊重不同社群、組別的差異和主張。

  表面上,公共廣播服務的社會價值觀,放諸四海而皆準,但如何具體演繹,才能適切服務當地社會,只能因應時地所需才能定斷。例如加拿大的公共廣播,一方面要樹立其國家文化及身份認同,以提高國家的融合,否則只會淪為美國文化的附庸,因為加拿大七成人口都能看到美國的電視節目;但另一方面,加拿大亦要努力提倡包容和多元文化,以調適美法語族以至其他社群之間的文化衝突,讓每個文化從公共廣播系統之中找到自己,了解別人。因此,加拿大公共廣播的價值,可視為培育有別於美國的文化自主性,同時在其領土內確立及發揚兼容並包的多元文化體系。

  在德國,公共廣播是二戰後民主重建計劃的一部份。為了矯正納粹政治的歷史錯誤,戰後德國特別強調公共廣播是改造國民思想、推動民主建政的工具。因此,德國的廣播系統一面崇尚言論自由,另方面又嚴格禁制種族歧視和軍國主義的思想。廣播服務的設計,都以復興自由民主的政治社群為職志。相反在文化多元、種族多元的荷蘭,公共廣播的目的是任由不同的宗教派別、公民組織以至社群去自由表達意見,不受拘束,廣播組織亦不必恪守公正平衡的原則,孰是孰非,就由受眾自行定奪,一派百家齊放、百家爭鳴的景象。

服務當下的香港

  不同國度公共廣播取向各有不同,正好說明公共廣播是為特定歷史時空下特定的社會需要服務。每個個案均有其獨特的考量,包括文化價值、社群期望、歷史情況、身份認同等。因此,儘管可以將這些考量總結為公共廣播一般原則,如服務社會大眾的不同利益、教育及啟迪民智等,但若要公共廣播緊扣社會需要,適切服務社會,我們只能繞過一部通書,從本港的發展議題、核心價值、身份認同,研判本地社會立足現在、走向未來的關鍵所在,才回頭再看看公共廣播可以做些甚麼。

  可以說,公共廣播的前景在於服務當下的香港,不在於為它尋找最理想的目的和意義,而不對本地社會的性質立判斷,服務社會實不知從何說起。我們就算對公共廣播的價值有共識,若略過實質的社會分析,迴避社群的核心價值和社會關懷,不談歷史使命,公共廣播的原則只流於空泛的目標和承諾。

  歷史地看,本港發展正面對多項難題。舉其大者,政治上,本港普選遙遙無期,言論自由不斷受壓,公共空間收窄,權力得不到有效的監察;經濟上,財團權勢龐大,勢力覆蓋多個行業,既削弱本港的競爭力,也窒礙本港向知識經濟轉型;民生方面,隨著本港經濟二元化,貧富懸殊大幅拉遠,弱勢社群不僅資源貧乏,跨代貧窮更有蔓延之勢,社會升遷棧道亦日趨閉塞;文化上,商業文化主導,市民想像空間窄小,加上教育改革紊亂,考試壓力依然巨大,創意文化無地容身,公共廣播檢討其實就是本港社會的檢討。我們不妨反躬自問,公共廣播究竟對上述種種有何可為,令本港有所改進,走向更文明、公平、公開的中國人社會。

  目下的公共廣播服務檢討,兩面皆不討好,既欠深入的理論探討,為公共服務訂明方向,亦無透徹剖視當下社會的雄圖,以勾劃服務內容的具體眉目。方向和眉目不明的公共廣播服務,若不及早釐清,重新導向,就只能夠繼續修修補補,聊勝於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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