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PUT,顧名思義,就是輸入的意思,其中IN取自International,PU代表Public,T則是指 Television。這個已有三十五年歷史的公共電視節目年會,每年由一班來自世界各地的公共廣播製作人,精選題材創新、震撼人心甚至顛覆想像的影片,引發同業評論研討。
何時關機?
一連四天的INPUT,展視了近八十套電視作品,每天在三個放映室同時放映。我來自公共事務組,自然對紀錄片特別關注,在第一天的放映,就領教到入圍INPUT的作品果然令人眼界大開。
我的晨早「INPUT美點」就是一套來自瑞士的作品,紀錄一名到瑞士接受安樂死的女作家生命的最後一程:受訪者把毒藥吞下,她臨終對生命的感嘆以及跟友人死別的對話都盡錄在鏡頭下,而最具爭議的是片子中最後一個鏡頭,導演以長鏡拍攝了受訪者的死相。
作為製作人,永遠有一個情意結,就是追求獨家,把鮮為人知的人和事呈現在自己的影片之中。當日討論的焦點,就是當你自覺已接近底線的時侯,你會何時「關機」?
同場的另一套影片是來自英國BBC的長壽紀錄片節目Panorama。為了調查一間復康院舍人員涉嫌虐待住院的智障人士,記者以臥底身份,應徵當護理員。記者在院舍工作了五個星期,以針孔攝錄機偷拍工作人員以暴力對待院友,凍水淋身作體罰,在天寒地凍的早上,把濕透的院友趕出後園,直至她僵硬為止。在場的觀眾無不目瞪口呆,一方面驚訝何解在這個年代,如此不人道的事情仍可在英國發生?另一方面,大家都是製作人,將心比己,作為臥底記者,首要工作就是要搜集證據,但是幾多才是足夠?在院舍工作五星期,身份既是記者,亦是護理員,面對住院友受盡欺凌,記者又如何自處,甚至介入呢?
放映當日,這位記者亦有到場分享他的臥底經驗。他坦言當中有很多掙扎,他唯有本著一個信念,就是製作這片子,不只是針對這間院舍,更重要是揭露英國監察院舍制度的失效,在當護理員的五個星期當中,他不斷提醒自己,在當臥底的期間所作的每個決定不要被個人的感受干預,因為他作的決定是會影響他背後的製作團隊及對大局帶來的影響。
這種相信只有電視人才明白的赤裸告白,令我撫心自問,面對這樣的題材,我又會如何處理?
故事的一面
報導要客觀,可算是我們拍紀錄片的金科玉律,今次大會其中一節的討論就是有關紀錄片的可信性。
當中一部由波蘭製作的影片。此片講述一對遷居到挪威的波蘭夫妻尋女經過。背景是他們的十歲女兒在上課期間,突然被挪威政府部門帶走,原因是女孩在學校經常悶悶不樂,有關部門把她暫安置在寄宿家庭,並打算為她找尋領養家庭。女孩的父母情急下,竟然想出聘請私家偵探為他們尋找女兒下落,而記者就記錄了這段營救女孩的經過,跟他們展開了一場跟蹤逃亡的旅程,「劇情」有點像Mission Impossible。但是,為何政府部門會在毫無預兆下帶走這女孩?這對父母的背景是什麼?片子全都沒有交待,導演甚至沒有給該政府部門就此個案答辯的機會。如此爭議的影片當然引起一番的討論。與會者大多認為導演差不多一面倒地同情此家庭,以仗義執言的手法去演繹,形成了一面倒的道德審判。但是,亦有來自北歐及俄羅斯的同業表示這樣的事情是會在他們的國家發生,並認為導演勇氣可嘉。
我這位來自亞洲的觀眾自然亦看得百思不得其解,但是這片子的確引發我再思考一些老掉牙的原則。
我們在強調紀錄片的客觀真實時,是不可排除紀錄片必然流露著導演的情感和態度,有心的作品才能令觀眾感動。導演的情感和意識往往會投射在拍攝過程中,更會成為內容和鏡頭取捨的依據,但是,作為製作人,對待任何紀錄片時,我們也要面對這些問題:只呈現故事的片面,會否誤導觀眾,甚至令看的人反感?我的片子有沒有公正地引領觀眾,令他們也感受到我所感受呢?優秀的紀錄片,就是要好好拿捏這種客觀與主觀的關係。
可敬的獨立製作人
不少獲選的INPUT作品都是來自獨立製片工作者,這些獨立製片工作者擁很大的自主性,有些甚至可以為一個更好的結尾,花上以年計的時間去等待。
我在INPUT欣賞了一部名為The Light Bulb Conspiracy的片子,由一位西班牙的獨立製片工作者Cosima Dannoritzer製作。她花了兩年時間搜集資料,由揭發四十年代烏絲燈泡製造商共同協議減低燈泡壽命至1000小時,到近年打印機在設計時預設了本身的死亡時間,揭露商人不斷透過縮短產品的使用期限來促進消費,而過度消費最終令地球受害。導演利用各種的例子、文件、錄像檔案及不同年代的廣告甚至電影電視劇,成功傳遞了一個簡單又重要的環保訊息。當日的與會人士都欣賞導演的熱誠及具啟發性的題材。導演表示過去幾年,邊籌措資金,邊拍片的日子全靠心中的一團火去堅持,她笑說影片的成功沒有為她帶來財富,自己過去十二年的收入一直沒有增長。片子播出後,得到世界各地相當大的迴響,但諷刺地,她收到不少電郵,都是要求她把高清版本或沒有字幕版本上載網上,方便他們「老翻」。
當日更有意義的討論是影片可以怎樣帶來更大的影響力。有人建議,導演應尋找綠色團體作合作伙伴,或舉辦一些策略性試映會,讓有政策影響力的人士有機會觀賞這片子。作為紀錄片製作人,自然希望自己的作品可以帶來影響;無奈,這位西班牙演導對這些宏大的建議顯得有心無力。她表示自己醉心拍紀錄片,籌錢拍片已費盡她的心神,莫說如何更有效利用這套片子去開始一個環保運動。
的確,獨立製片工作者的獨立自主可說是用生計換回來的,很多人籌措資金時遇上不少困難。今年的INPUT就專誠舉辦了一個讓獨立製片工作者認識亞洲市場的交流會。其中,佛山電視台介紹了他們的製作《孔子》,單是製作費已是過億人民幣。難怪,之後不少獨立製片工作者遇到我們這些黃皮膚、黑眼睛的與會者,都會自薦他們的鴻圖大計,尋求合作機會。
Mini-INPUT在港台
文章到此,如果你的眼球仍然留在這裏,我相信你也是對INPUT感到興趣。INPUT的宗旨是堅信媒體肩負一項公共的使命,是文化的一部份。為了實踐以上的信念,INPUT許多成員會在自己地方舉行「迷你世界公視大展」Mini-INPUT,選映該年INPUT最優秀及最能引發討論的影片。2007年,INPUT的台灣代表台灣公視更與高雄市政府合作,在高雄電影圖書館及愛河旁與市民分享INPUT精選影片。香港電台近兩年也嘗試舉辦Mini-INPUT,一連兩天,跟港台同事一同交流。我期望這個小規模的Mini-INPUT,有朝一日能壯大起來,讓更多人有觀摩交流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