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韓流看亞洲流行文化的流轉

2003-03-15
韓劇深入家庭,家傳戶曉。
韓國流行歌手及影視明星成為亞洲新一代偶像。
韓片《我的野蠻女友》挑戰傳統性別形象。
自從二零零零年下旬,韓國電影《八月照相館》在香港取得空前票房後,韓風(或韓流)就在香港及其他亞洲地區刮得熱烈。雖然近期這股流行文化風暴似有趨弱之勢,但韓風所帶來的對亞洲普及文化現象的反思,是值得深究的。本文嘗試以下方面探討「韓流」這個流行文化現象:(一)分析韓流在亞洲地區成功的原因,並討論「文化接近性」所扮演的角色;(二)引用「傳媒全球化概念」,討論韓流在亞洲地區的影響;及(三)以韓風的經驗,探討不同地方輸出當地文化產品的可能性。


韓風颯颯的威力

對韓風的研究,通常將其成功與日本在亞洲地區流行情況比較。「東洋」文化早於七、八十年代風行於台灣及東南亞;香港追逐日本潮流早已是不爭事實。日本文化霸權在學術討論中已辯論亞洲地區是否出現「日本化」(Japanization),以抗衡一向以美國、西歐主導,源於「西方」的「全球化」(Globalization)文化霸權。雖然討論指此結論言之尚早,但也反映日本流行文化在亞洲地區的深遠影響。

反觀韓流的威力,就來得突然和全面,較日風的潛移默化,韓流的規模就顯得有系統及策略。以首先為人刮目相看的韓國電影為例,繼《八月照相館》後,《快樂到死》和《漂流慾室》更在同期電影中取得極佳票房(後者更在新加坡佔據第三名票房位置),及至挑戰傳統性別形象的《我的野蠻女友》及《我老婆係大佬》所引發的社會輿論,且掀起了後期《大佬》電影類型的潮流,均令港產電影失色,更導致本土觀眾嘆息。港產電影,尤其於六十至七十年代末於亞洲電影市場的鋒芒日子經已一去不返,與意識大膽的韓國電影及挑戰傳統觀念的韓劇大相逕庭。

隨著有線電視於二零零一年以一百萬購得在其頻道上廣播後,不單打破像日劇主要靠VCD流行的成規,將韓劇介入家庭,還開創了韓劇熱。但持續流行且更雄霸青少年市場的,要算韓國流行音樂。K-pop現今較J-pop、Canto-pop還要「酷」的原因,是其大量混入黑人街頭hip-hop音樂的風格,「較J-pop更hip,較廣東歌更pop。」K-pop所創造的偶像如H.O.T.、朴志胤、安在旭等,更被時裝界羅致,於二零零一年來港,在一個國際時裝展中充當模特兒,推銷韓國時裝。另外,當手提電話市場已飽和之際,韓國品牌如SAMSUNG等,承接韓國偶像的聲勢,大賣廣告,在手電市場也能與NOKIA一拼。

由此可見,韓國文化產品在港流行是在其多元化,承接突然冒起所產生的震撼陸續推陳出新,造成韓風的威力。但在此亦不得不提出這次韓風的成功,也有賴南韓當局資助。南韓在一九九六年以前採取的是較內向的本土媒體政策,但隨著國家需要振復經濟,逐漸對外開放;另一方面看到日本流行文化在亞洲市場的成功,以及所帶來的經濟文化收益,遂在一九九八年開始資助電視及電影的拍攝。而我們所看到近年家傳戶曉的韓劇,就參考日劇的那種時尚性,而攝製韓國國內也稱呼的「時尚劇集」(TRENDY DRAMAS)。當這些傳媒產品推出的時候,正正填補了日劇潮流開始轉弱的趨勢、觀眾需要新驚喜的空隙。而其他文化工業,例如時裝、汽車及潮流產品,更利用跨傳媒文本的相互關係,令韓國產品在亞洲地區炙手可熱。


「文化接近性」作為成功原因

「韓風」的威力,固然為一貫有關「全球化」以及「文化侵略」的討論帶來新衝擊;日本文化對鄰近地區的影響已是不變定論,甚至美國對袋魔怪(POKEMON)在美的成功也嘖嘖稱奇,但韓風在台灣、中國、香港,甚至遠如越南、印度、巴西及歐洲,成為收視冠軍,令學術界不禁質疑其成功的要因。不少討論都將其在東亞地區流行,歸功於韓國與這些地區的文化接近性。國內不少報章,如《瀋陽晚報》、《羊城晚報》等,都以韓劇「著重家庭成員間的關係,處理細緻,充份彰顯儒家精神」作為其成功的主要成因。

筆者在對日劇與韓劇作研究時,詢問了不同年齡及族裔的香港觀眾。較年青的觀眾都同意,日、韓劇集中男女主角都是黑髮黃皮膚的亞洲人士,較西方劇集更有認同及親切感。但同屬亞裔產品,香港觀眾對日、韓劇就有不同觀感。部份觀眾批評韓劇劇情過於煽情老套,缺乏時代感,沒有日劇那種更時代性的節奏及西化的外貌。誠然,較年長的觀眾就欣賞韓劇那種對情的執著,以及推崇兩代關係的懷舊味道。國內某些報章更認為韓劇較日劇更真實。而筆者在研究中更強調,日韓劇較本土劇集更優勝之處,反而在於其異地性,既相似但又不同(生活習慣、環境、處事方式)的交錯,增加了觀眾的想像以至代入空間,所以單就文化接近作為韓劇成功的原因,似乎過於簡單化;文化接近性必須強調其文化距離,才可充份解釋韓劇的流轉能力。

日本學者岩瀏功一亦對這些以海外市場推銷為主的劇集,以至K-pop的本土氣息,作出質疑。他認為,日劇可以在台灣如此成功不是日劇本身的文化接近性,而是本土觀眾認為日本文化產品的西化味道濃厚,才擁抱這「外國」文化,意即本土觀眾先懷有崇尚外來文化的心態,故將日本產品吸納以至「本土化」。

而進一步將外來產品「本土化」,乃將電視劇等傳媒產品加入不同的閱讀。正如上面提及,香港觀眾跟隨不同年齡,都對劇情、人物,有不同幻想。將自己代入劇情,又或將之放諸其日常生活中的檢視。正如較年長的女性觀眾,會由強調家庭關係溫馨的劇情,聯想到自己的溫馨回憶。筆者對本土觀眾對日劇的閱讀研究中也發現,本土觀眾不只單純的只接收劇情,還主動的注入新的意義,例如把劇中的「海」,視作「心靈的空間」,或「人生的目標」;而這些觀眾更會將「海」放入他們的日常生活話語裡,問他人︰「你找到你的『海』沒有?」,充份反映本土觀眾接收上的創意,而這種創意更間接沿自這些「近似但不同」的日劇所提供的「文化距離空間」。


文化產品的「文化芳香」

其實,有關文化接近性的討論,可能越來越難具說服力。所謂「文化芳香」,乃認為不同原產地的文化產品,皆具有/隱藏一定當地擁有的文化特質,岩瀏功一亦以此定義為「文化芳香」。以韓劇、韓國時裝及K-pop為例,它們具有怎麼樣的韓國芳香,很難定斷,尤其後二者可能只是將美國流行音樂及時裝本土化的後果。再者,近年多個原產地,包括日本、香港、韓國及台灣也興起跨國合作,繼日、韓合作《FRIENDS》電影外,香港偶像參與日本劇集,香港與南韓更將有合作,將令這個「文化芳香」的討論更為複雜。這些合作最終達到的也是商業目的,想透過跨國合作來打入市場,而亞洲電影更熱切地進軍美國、歐洲等國際市場(金喜善、河莉秀也在商議拍荷李活電影)。這些混雜出品(HYBRIDIZED PRODUCTS),以國際市場為目標,更不會太執著於彰顯當地的文化氣息,務求能獲得國際觀眾的認同。

因此,強調某傳媒產品的「文化芳香」將很難。甚至,當這些「混雜」後的電影及電視劇在亞洲地區流轉時,這些產品有否亞洲的背景,也難定論。目前,有關傳媒全球化的討論也更集中在本土化的可能性,更甚的也就是不同地區合作而成的混雜性 (Glocal)。至於這些由文化原來頗接近的原產地合作的產品,怎樣呈現其混雜性,就更需深入研究了。


全球化商品流轉的象徵

不少人問,韓國文化越演越烈,是否意味韓國文化侵略香港,以至亞洲?誠然,自韓流襲港後,報讀韓語的收生率以倍數增長,以韓劇取景地點作主題的旅行團也如日方中。加上近年興盛的韓國滑雪團,誠然能深化外地觀眾對原本鮮為人知的韓國的認識。但對於韓國歷史、民族精神、思想行為模式,以至價值觀、就因人而異。對韓國的想像,大部份也只靠零碎沒有系統的傳媒呈現中湊合。

上述討論,反映﹁亞洲文化產品﹂是否成為一重要及既定現象的討論所蘊含的複雜性︰我們一方面察覺不同亞洲地區陸續成為在這地區的重要參與者和輸出國,而其主要在亞洲區也帶來一點影響,為其他原產地區提供加入這洪流的鼓舞及壓力。隨著不同地區的經濟社會變遷,亦會看到以青年為目標的全球商品文化在亞洲區興盛;不論時裝、流行音樂或其他產品,也可能趨向單一化。而承著這亞洲潮流所生產的傳媒產品,也可能趨向放諸四海皆準的方程式︰愛情、動作、恐怖、共冶一鑪,又或者在音樂上以歐美音樂作為參考,加上靚人靚景,主角均是流行音樂偶像。故此,談及這些產品的「亞洲性」,其影響是否媲美歐美潮流,以至這些文化產品在個別本土地區所產生的迴響,恐怕言之尚早。

如果要說韓流可以對本土帶來反思的地方,可能就是本土媒體及文化工業怎樣可以提倡有創意、可以媲美日、韓文化產品,也能發揮本土性的作品。香港的電影工業現今急切謀求轉變,香港也不斷與日本、韓國、泰國等地合作,但至於本土觀眾為主的電影及電視劇,仍有待發展「創意」。「創意」是否只談資訊科技、政府應扮演甚麼角色、文化工作者應培養甚麼觀眾、文化教育如何推進,這些都是我們值得深究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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