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山下 X 同舟之情 ── 變調的獅子山下精神

2016-02-15

  在停辦了兩年、 2015 年的十一國慶煙花中,歷時最長的一個背景主題音樂就是政府「家是香港」宣傳運動的主題曲「同舟之情」。政府在2013年推出「家是香港」這個宣傳,顧名思義,希望市民愛護香港,視香港為家,建立香港人的身份認同。[1]對香港人來說,活動主題曲耳熟能詳:經典廣東歌「獅子山下」被轉調、改詞為「同舟之情」。到底這首「同舟之情」可以達至「家是香港」的宣傳目標嗎?

  本文將略述「獅子山下」一曲的歷史,梳理流行曲在香港社會的位置、功能,再分析「獅子山下」與「同舟之情」的文本及音樂特徵,以理解是次歌曲改編在整個宣傳運動的作用。


「獅子山下」的由來

  「獅子山下」為七十年代初香港電台的一齣反映民生的電視劇,而該劇的同名主題曲則由羅文主唱、顧嘉煇作曲及黃霑填詞。

  七十年代的香港步入工業化時期,承接著戰後及文革新來港的國內移民,為香港工業提供低廉、龐大的勞動力,經濟開始轉型、起飛。因應石硤尾大火,殖民政府在七十年代為大眾提供公共房屋,社會發展令人產生「只要努力工作,就能在獅子山下的香港安居樂業」的想法,移民開始視香港為家。


戰後香港、免費電視與香港人身份

  支撐「屋邨仔精神」背後的香港核心價值,非獅子山下的拼搏精神莫屬。雖然兩者均代表大眾向上流、努力改善生活的決心,前者的對象為住在由殖民政府為本地低下階層興建的公共屋邨內的市民,而後者的對象則泛指住在獅子山下、香港這片土地上的人。當時,電視在建立及傳播這些核心價值都有著重要的角色。免費電視服務自一九六七年在香港發展後,便宜的娛樂造就了「電視送飯」,看電視也成了本地基層家庭的生活一部份;粵語流行曲也伴隨電視劇集流行而興起,與電視節目同樣成為建立本地文化身份認同的重要參考。

  觀乎「獅子山下」一曲的製作人及歌者,都是戰後來港的人,我手寫我心,這首歌反映著這代勞動人口的生活及心聲,亦可視之為香港人身份認同的藍本之一。[2]在回歸以後,當香港有任何天災人禍動搖香港人身份及信心,甚至連香港政府也會搬出「獅子山下」一曲,[3]借助流行曲的力量來團結香港人(黎日照、于宜嫣、陳耀麟,2010,7)。因此,當「獅子山下」的副歌出現在「同舟之情」之中,不難想像政府希望達到異曲同工的用意。因此,本文亦將「同舟之情」視作「獅子山下」的延續或變調作為討論的基礎。

  流行曲除了娛樂大眾,具有建構身份認同的功能,因此亦成為政府宣傳時的重要工具。一首琅琅上口、深入民心的廣告歌,配合主唱者的形象,其宣傳效果總是事半功倍。雖然政府以流行曲輔助宣傳並非新鮮事,但回歸後的政府宣傳歌中卻只有「始終有你」尚算可達到目的,其他的都只顧硬銷愛國愛港,而落得貽笑大方、不太流行受落的下場 (黎日照、于宜嫣、陳耀麟,2010,11-13及21-22)。

  在「家是香港」的宣傳中,既然政府想真真正正借用流行曲的力量,就自然要認真落力一點:「同舟之情」一曲的最大賣點當然是由兩代的歌神張學友及陳奕迅合唱,其副歌的一部份包含一群年輕人的歌聲,以與原曲不同調子唱出「獅子山下」的詞。配上此曲的宣傳廣告日日夜夜在電視中播放了兩年多,歌曲、歌詞若不致深入民心,相信大眾在電視收看國慶煙花時聽到,也不感完全陌生,而歌詞字幕更可幫助觀眾理解歌曲內容。


歌詞文本的理解

  以下為二曲的歌詞:


  比較二曲的歌詞,「同舟之情」有很多地方明顯回應及承接著「獅子山下」。原曲中的「歡喜」、「有淚」在新調之中交織成「笑和淚」;「不朽香江名句」變成「不朽香江到處是名句」;而「人生不免崎嶇……既是同舟在獅子山下且共濟……無畏更無懼……攜手踏平崎嶇」則散落成「同舟之情 攜手走過崎嶇」、「誰也經歷過迷惘 人間的波折阻不了盼望/人間的波折在風雨中抵抗」。「同舟之情」當中一句「一家親親到有時矛盾 不必以敵人自居」令人聯想中港的矛盾,一同走下去恩怨都會「攜手走過」,甚或「幾許已淡忘」;這當然是官方的期盼,但是否代表大多數本地人的立場?能否聽得進香港人的腦裏去?相信聽眾會心微笑之餘,亦能自行判斷。


「魔鬼之音」?

  雖然「同舟之情」在歌詞文本上有和應「獅子山下」的意圖,兩者在表達上卻有所分別。在「同舟之情」的製作人方面,作曲的是移居並留學美國回流的郭偉亮,填詞的則是輟學港大、八十後的陳詠謙,而主唱者中的陳奕迅亦曾留學英國,只有張學友是土生土長、因工作而向上流的「香港仔」。或許,這個四人組的組成與現今香港社會的勞動階層無異:張學友是成長於「獅子山下」精神的一輩,郭偉亮跟陳奕迅則代表回流而成功向上流的一群,而陳詠謙就是大眾認為反叛的一代;他們是呂大樂書中的第二、三及四代香港人(2007)。而大合唱者可說是新生代代表。這已有別於原曲「獅子山下」的製作人及主唱者生於國內、有求於、拼搏於香港及後萌生由移民到歸屬香港的情懷。

  而音調上,原曲為F調,如果我繼續以「同舟之情」為「獅子山下」的延伸/變調來理解,「同舟之情」為B調,二曲的變調關係稱之為三全音移調 (tritone transposition)。在音樂上,F跟B的距離為六個半音(可想像在鋼琴中由F到B共有六個琴鍵),亦是所謂的「增四度」(augmented fourth)或「減五度」(diminished fifth) ;這一個移調關係正是三全音的演化。因為其中的音色不穩定,這種調的改變在古代基督教音樂中被稱為魔鬼之音,絕對不能出現在音樂之中。當然,時代的轉變已令這種變調常用於音樂中,現在亦已沒有魔鬼之音之說。而「同舟之情」的移調或許是為了遷就歌者的音域等製作上的限制,因此本人亦無意就此再作推測。本人提出這個論點是希望大家在聆聽流行曲的時候,除了留意歌詞的意思,樂曲旋律的編排也值得大家多花時間探索。


需要一首「同舟之情」?

  承如高玉娟所說,「獅子山下」所述的情況、時代,其實已經不能套用於今時今日的香港社會(2010,28)。香港面對的大環境已變,主旋律也要追上時代的步伐來變調。不論此歌是否可能觸犯近日熱論中的版權修訂條例(俗稱「網絡廿三條」),在一個新舊香港人交集、不同價值觀交匯的香港,或許我們需要的是一個現代的、回歸後的、後政改的身份認同,需要一首可以反映、團結、甚至歌頌這些元素及身份以達至「家是香港」的歌曲。

  「獅子山下」這首歌及獅子山下的精神,是我們的經典,是香港一代人推崇備至的精神,為香港開拓那個一去不復返的「黃金八十年代」。所以,我們或許真的需要一首「同舟之情」,一首由下而上的「同舟之情」,而不是由上而下、舊曲新瓶的一首歌?
 

[1] 「家是香港」宣傳內客及詳情可參考有關網頁:http://www.hkourhome.gov.hk/chi/index.shtml

[2] 吳偉光指獅子山下精神是七十年代香港人「身份意識的具體表現」,是「當時香港市民的生活信念,也是這一代人的文化價值,成就了足以讓他們自豪的香港人身份」。參考:吳偉光 (2013)。反思香港的文化身份理論。《文化研究@嶺南》,35,頁7及29。

[3] 其實「獅子山下」一曲只是在聽眾、傳媒甚至政府接收過後被視為廣東歌經典(甚至「港歌」)。黃霑曾表示「獅子山下」用詞空泛;本人理解為不是其滿意之作,甚至為一敗筆。參考:梁款 (2004)。《文化拉扯3:七情上面篇》,頁60-61。香港:進一步多媒體有限公司。


參考資料

呂大樂 (2017)。《四代香港人》。香港:進一步多媒體有限公司。

高玉娟 (2010)。社會運動為甚麼要唱Beyond的歌?:Beyond所體現的搖滾原真性及社群力量。《文化研究@嶺南》,21。

黎日照、于宜嫣、陳耀麟 (2010)。從《心繫家國》到《達明一派對》:香港音樂的後殖民論述。《文化研究@嶺南》,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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