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筆者提醒世人要特別關注《突發事件應對法》(草案)出臺的深層機理。如果中國的政治生態和學術生態得不到有效改造,類似的法律草案今後還會出現。
新聞理論須與時俱進
中國的新聞媒體,向來都是國家機器的重要組成部份。大眾傳媒被稱為「新聞機關」、「輿論機關」,各省市宣傳部長通常都是黨委常委。直到今天,中國高校的新聞教育、中國的新聞傳播類學術期刊依然是以傳統馬克思主義(traditional Marxist)新聞觀為指針的。
其實,發軔於歐洲的後馬克思主義者(post-Marxist),已經修正了傳統馬克思主義的很多觀點。葛蘭西(Antonio Gramsc)把傳統馬克思主義學說的「上層建築」(superstructure)分為「政治社會」(political society)和「市民社會」(civil society),並進而提出了「文化爭霸論」(cultural hegemony);阿爾都塞(Louis Althusser)把國家機器分為「強制性國家機器」(repressive state apparatuses)和「意識形態國家機器」(ideological state apparatuses);哈貝馬斯(Jurgen Habermas)確立了國家、市民社會、公共領域的(public sphere)的三元結構論,並闡述了公共領域的主要功能是確立合法性(legitimacy)。今天,政府已無法單獨依賴「強制性國家機器」來維護社會的長治久安;社會越發達,「意識形態國家機器」的作用就越突出。在西方,新聞媒體是「市民社會」的重要組成部份,屬於「意識形態國家機器」的範疇;而中國的不少決策者還在堅持把新聞媒體納入「強制性國家機器」的架構。
中國的新聞理論並沒有與時俱進。廿一世紀的中國官方媒體還在恪守著前蘇聯時期的新聞理念,結果導致中國官方媒體的公信力低下,進而導致中青年精英紛紛轉向境外媒體獲取資訊。其實早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黨和國家領導人已告誡我們:新聞傳播務必要遵循其固有的規律。周恩來總理批評香港的中方報紙時曾說:「不要你們在香港辦黨報!」陳毅副總理說:「若要你們在香港辦黨報,倒不如叫《人民日報》去搞個分社,乾脆把《人民日報》拿到香港去印發。」歷史的回音仍錚錚作響,可並非每個人都聽得見。
中國的新聞理論深受前蘇聯的影響,而前蘇聯新聞政策的惡果是「《消息報》無真理,《真理報》無消息」。東德與西德統一後,前往東德考察的西方媒體大亨評論說:那G的新聞官的職責,就是不讓新聞出現在媒體上。前車之覆,後車之鑒。但願中國能從中汲取應有的教訓,能在現代化的道路上走得更穩更好。
新聞輿論的管治模式
傳播學引入中國已有二十多年,可至今還停留在翻譯、引介階段。中國的傳播學研究還無法有效地指導中國的傳播實踐。今天,西方的政治傳播學(包括輿論控制)已經發展成一門可以運用實驗、數理等實證手段加以研究的精密學科,美英不少大學已開設政治傳播學博士專業,有的大學還設有政治傳播(學)研究中心。而在中國,政治傳播學研究還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也沒有幾所大學開設相關課程。中國的策士們還陶醉在《史記》《資治通鑒》等傳統政治智慧中。
政治學家Janet Newman曾以集權︱分權、秩序︱創新為經緯,勾勒出了四種管治模式。「等級制度模式」(hierarchy model)依賴國家權力的直接控制;「合理目標模式」(rational goal model)以產出最大化為目標,它不再倚重官僚政治權力,而是通過改變刺激的方式來誘導管理目標的行為變化;「開放系統模式」(open systems model)強調各種網路在施政中的積極作用,注重資訊回饋的能動性;「自我管理模式」(self-governance model)則歡迎公民和社區在施政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以強化全社會的整體性和凝聚力。後兩種模式旨在提升整個系統的自我管理水準,是建立可持續性管理機制的有效途徑。大眾傳媒在這四種模式中的角色和功能不盡相同,不同的國家會選擇不同的「組合模式」。在民主國家,四種模式都會有程度不同的運用;大眾傳媒被視為「管治夥伴」,用於塑造社會期望、「共同」制訂政策,並使政策和行為合法化。
當西方政府把新聞媒體視為「管治夥伴」加以倚重時,中國的某些政府官員及其謀士卻把新聞媒體作為對手加以防範。據透露,中國的個別地方政府設有秘密的「打負辦」(打擊負面報導辦公室)。可見,新聞(媒體)既可以是墊腳石,也可以是絆腳石,關鍵在於當權者的認識、立場和水準。
對於「輿論控制」,中國也有著和西方截然不同的解讀。大多數中國人理解的「控制」其實就是「指對人們的行動實行制約和限制,使之與社會規範保持一致的任何社會過程」。有人據此極端地認為,輿論控制的目標就是消除產生「不和諧音」的因素。此論調者很難容忍批評和反對的聲音。
而今天西方人的「控制」概念更多地是受控制論創始人威納(Norbert Wiener)的影響:任何系統都按照一定的秩序運行,但由於系統內部以及環境中存在著諸多偶然的和隨機的偏離因素,因此任何系統都具有從有序向無序、從確定狀態向不確定狀態的變化傾向。為了保證系統的正常運行,就需要對系統進行控制。控制的重要方法之一是資訊回饋。因為系統輸出物反映了系統的秩序狀態和功能執行情況,把輸出物的全部或部份作為回饋資訊回送到系統中,並對系統的運行進行調整,就可以起到修正偏差的作用。
由此可見,兩種「控制」的目的相近,但手段迥異。
提升中國的軟實力
中國大陸的學者深受「學而優則仕」觀念的影響,呈現出機會主義者的諸多特徵。不少學者不惜放棄自己的學術良知來取悅政客,並以輔佐政客為事業發展的最高目標。所以,在中國目前的政治生態中,他們不可能成為公眾利益的忠實捍衛者。試看:中國推出的新聞輿論政策,又有哪一條不是專家學者建議的結果?
眾所周知,政治顧問是政治家的靈魂。不過,現代意義上的政治顧問絕非中國古代的軍師。今日的政治顧問是精於政治傳播和輿論控制、具有豐富實戰經驗的高級專家。但中國的謀士們呢?他們還缺乏寬闊的國際視野。他們不知道要提升中國的「軟實力」(soft power),僅靠經濟實力、國際援助和傳統文化是遠遠不夠的,中國還必須打造「全球市民社會」(globalized civil society)公認的政治價值。這不僅是對外「和平崛起」的需要,也是對內「和諧發展」的需要。惟有如此,中國的國家戰略才能得以順利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