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播心理學的「升呢」新課題:以香港青年潮語為例

2009-10-15
 
  口靚模(少女模特兒)「升呢」的討論在報章娛樂版話音剛落,港聞版又傳來香港電台是否已被政府「升呢」的揶揄。深懂新聞心理學的社民連主席黃毓民,在今年十月初的立法會特別會議上,狠批政府的廣播政策「超低能」。這趟子,他吸引傳媒注意及讓受眾聽得「過癮」的精巧話語片段(sound bite),直接質詢了政府放棄前獨立檢討委員會報告書的舉動,也間接替香港青年潮語在精英階層的「二級傳播」和在成人世界進一步普及化多出了一分力。

  究竟在媒體精句文化(sound-bite culture)也以「潮」制勝的當下,我們可有發現青年流行文化在傳媒生態中的滲透性,及其滋長的社會條件和相應的文化意義呢?

新詞語的傳播學啟示
  先給不熟悉香港青年「潮」語的讀者,說明一下「升呢」何解。「潮」語,不是指廣東方言的潮州語,而是潮流文化用語,特別指稱年青人自創的俚語和網絡常用語。當然,「潮語」這詞彙本身,亦是近年才出現的文化產物,近義詞是內地及台灣人說的「酷語」,而香港「潮」語是港式粵語裡最時髦、最「溝」(cult)而不一定要通的表達。話說回來,「升呢」者,升級之謂也,即進到更高更強的階段或層次。

  既然有升級、升格之說法,何來又要「潮它一潮」說「升呢」?部份答案在傳播心理學的研究中,可能會找到一些頭緒。傳播心理學是對傳播或溝通(尤其與媒體相關的)活動,其心理的部份所作的專門探討。傳播心理學家嘗試幫助我們更了解人性與媒體互動的情況,又或者人與人在媒體化的溝通 (mediated communication)過程中的人際及心理議題。

  在學術圈的閒談中,有些學者開始提出要給這學科的研究方法及課題「升呢」,因為網絡時代的到來,新一代已生活於數碼媒體世界。從網絡使用的虛擬性、匿名性等抽象概念,到手機自拍放在網誌與友分享「親密」照的具體娛(愚?)樂行為,我們陸續碰見的,是似曾相識卻感覺新鮮的現象。傳播分析的基礎是符號,我們就先從新詞語開始。

中學會考中文科「〇嘴」的驚嚇
  零七年八月,中國教育部發佈了《中國語言生活狀況報告(2006)》,列出諸如「谷歌」、「秒殺」、「剩女」、「半糖夫妻」等新詞語。香港傳媒作了花邊式的報導。

  零八年夏,香港考評局的公開試題「見鬼勿〇嘴,潛水怕屈機」登上報章A1版,旋即燃點起社會大眾對青年「潮」語的熱烈關注,也觸動了部份家長及教育工作者的神經。正如當時一些網上討論區的留言所講,不單只應考生,一些中文科及通識科老師「見卷也〇嘴」(意即,驚訝得無話可說、目瞪口呆、啞口無言、無奈、尷尬)。一邊廂,有些捍衛純正規範書面漢語的國文老師,驚訝地說這試卷「太不像話」。

  另一邊廂,一些通識科老師,對於那個答案才是「屈機」的正確解釋感到尷尬。究竟「屈機」應該解釋為「屈曲機制,在較量中獲勝或利用漏洞而使事情得以達成」,抑或「被強者壓迫,全無還手的可能,大比數慘敗,只好潛水失蹤」?……「冏」之際(音炯,網民常用的兩眉緊皺作〇嘴狀的中文鍵字版本,取其圖像化表達。冏本解明亮,「冏樣」,現反諷很「瘀」,很dull,挫敗、失意),心身俱疲的老師們還是趕快找些潮語卡「惡補」,並「谷歌一番」(google-ing),搜羅更多備課材料。「屈機」源出「打機」用語,要了解它的意義與使用脈絡,他們也只好在年青人沈醉或沈溺的數碼世界中繼續沖浪(surfing)。

第三波社會的「潮」語
  語言如水,流動不居。每一地及每一代,都有每一地(方言)及每一代(潮語)的說話方式及詞彙。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未來學家托夫勒(Alvin Toffler)指出,人類社會有質變的發展,鳥瞰歷史的長河,我們已擺脫了第一波的農耕文化,並由第二波的工業文明過渡至第三波的資訊社會。

  不論東西中外,不論是國家語委發佈的普通話新生活用語還是香港考評局的「〇嘴卷」,此刻語言潮流頂上浪花的閃光,是反照著第三波數碼網絡世界的社會風貌和人文精神。譬如,friend 這個字,在網絡新世界,據香港浸會大學英語文學系的黃喜良博士所講,其新增義可解作網絡上即時通訊(instant messaging communication)名單上的一員而已,因此,英文新潮字defriend出現了,即把某人在「網(絡)溝(通)」名單中剔除(delete)。

  當然,整個第三波之波幅形狀如何,我們還未知道。較清楚的,倒是上一波潮退後的痕跡。例如,丘學強先生在《妙語方言》一書中講及一些關於談戀愛的方言用語,便突顯出上一代的青年俚語跟工業文明的關係。廿一世紀年青人玩意的焦點是數碼天地,但在機械年代,年青人潮流的熱話是火車、輪船和大炮。話說,上一輩潮汕人約會的行為較含蓄,男女一起上戲院,是兩人一前一後,若即若離入內,直到了座位才匯合。描述這「前後腳」,如同貨車後面多拖帶一節車廂的情況,潮汕方言叫「帶卡」。當地人在戲院門前問一男子:「帶卡無?」,意思是問他:「女朋友是否跟在你後面(來看電影)?」

  又例如,「拍拖」一詞本屬珠江三角洲船家的技術用語,意謂在狹窄河道中,一艘機動船拖著另一非機動船並排緩緩而行。為了形象地描述戀愛中的男女行路的樣子,上一代的廣州、港澳人開始挪用了它,後來又衍生出「拖友」(情侶)的粵方言。

  這一代,我們有「電車男」。車不著地不噴煙,告別機械,迎向數碼,遊走於網絡、電玩和動漫的虛擬世界。駛進第三波「九又四分之三號」車站的電車,「拖」、「帶」的是網絡化潮語,從情緒符號(emoticon)或圖像符號(pictoranto)到「火星文」或注音文等,如水珠般潛流於他們每天打按的鍵盤上,並藉商業媒體和娛樂圈,像漣漪般層層蜿蜒擴展,偶而一觸,街知巷聞。

升呢!收編與延展
  爭秋奪暑的零九年八月,港鐵紅磡站的停車場大廈外圍,掛著五層樓高的巨幅月餅海報,營銷噱頭是「升呢」,廣而告之大眾慶賀傳統中秋佳節,無必要吃「老餅」。與時並進,「升le」的月餅是很「潮」!(le是英語level 的前半發音,源出電玩文化專用語。網絡遊戲世界裏,虛擬生活的意義是不斷為遊戲角色「升level」,電玩迷的溝通符碼是縮略成雙音節的「升呢」)

  這個月餅廣告文案,是青年潮語的商業收編(commercial cooptation)例子。我手寫我口,我口說我的生活、感覺、慾望。標奇立異的廣告文案是精心計算的商業嘗試,然而香港青年潮語本身之獨特性,指向的是一些值得關注的傳播學議題。 按照傳播學奇才馬素‧麥克魯漢(Marshall McLuhan)的理解,任何媒體(例如衣著、鐘錶、汽車、留聲機、漫畫、新聞…)都為「人之延伸」,每種媒體特性都帶來某種心理及肉體能力的延伸(或消減、退化)。網絡及手機彷彿是第三波社會人類身體的一部份,已是不用多說的例子。它影響著人類關係、行動形式、溝通模式和步調,如果以偏向技術決定論的口吻說,很多時甚至比盛載的具體個別內容更深遠。因此,從觀察一定數量的個別潮語的具體音義和「創新」形式,我們可以理解青年人如何活在及活出新媒體的溝通型態及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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